寓罗江,与罗景良野游江上。
绿阴芳草,景况离离,因填此解。
惜旧谱零落,不能倚声而歌也。
白浪摇天,青阴涨地,一片野怀幽意。
杨花点点是春心,替风前、万花吹泪。
遥岑寸碧。
有谁识、朝来清气。
自沈吟、甚流光轻掷,繁华如此。
斜阳外。
隐约孤村,隔坞闲门闭。
渔舟何似莫归来,想桃源、路通人世。
危桥静倚。
千年事、都消一醉。
谩依依,愁落鹃声万里。
将为胠箧、探囊、发匮之盗而为守备,则必摄缄縢、固扃鐍;此世俗之所谓知也。
然而巨盗至,则负匮、揭箧、担囊而趋;唯恐缄縢扃鐍之不固也。
然则乡之所谓知者,不乃为大盗积者也?故尝试论之,世俗之所谓知者,有不为大盗积者乎?所谓圣者,有不为大盗守者乎?何以知其然邪?昔者齐国邻邑相望,鸡狗之音相闻,罔罟之所布,耒耨之所刺,方二千余里。
阖四竟之内,所以立宗庙、社稷,治邑、屋、州、闾、乡、曲者,曷尝不法圣人哉?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。
所盗者岂独其国邪?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。
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,而身处尧舜之安,小国不敢非,大国不敢诛,专有齐国。
则是不乃窃齐国,并与其圣知之法,以守其盗贼之身乎?尝试论之,世俗之所谓至知者,有不为大盗积者乎?所谓至圣者,有不为大盗守者乎?何以知其然邪?昔者龙逢斩,比干剖,苌弘胣,子胥靡。
故四子之贤而身不免乎戮。
故跖之徒问于跖曰:“盗亦有道乎?”跖曰:“何适而无有道邪?”夫妄意室中之藏,圣也;入先,勇也;出后,义也;知可否,知也;分均,仁也。
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,天下未之有也。
”由是观之,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,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;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,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,而害天下也多。
故曰:唇竭则齿寒,鲁酒薄而邯郸围,圣人生而大盗起。
掊击圣人,纵舍盗贼,而天下始治矣!夫川竭而谷虚,丘夷而渊实。
圣人已死,则大盗不起,天下平而无故矣。
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。
虽重圣人而治天下,则是重利盗跖也。
为之斗斛以量之,则并与斗斛而窃之;为之权衡以称之,则并与权衡而窃之;为之符玺而信之,则并与符玺而窃之;为之仁义以矫之,则并与仁义而窃之。
何以知其然邪?彼窃钩者诛,窃国者为诸侯,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。
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?故逐于大盗、揭诸侯、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,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,斧钺之威弗能禁。
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,是乃圣人之过也。
故曰:“鱼不可脱于渊,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。
”彼圣人者,天下之利器也,非所以明天下也。
故绝圣弃知,大盗乃止;擿玉毁珠,小盗不起;焚符破玺,而民朴鄙;掊斗折衡,而民不争;殚残天下之圣法,而民始可与论议。
擢乱六律,铄绝竽瑟,塞瞽旷之耳,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;灭文章,散五采,胶离朱之目,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。
毁绝钩绳而弃规矩,攦工倕之指,而天下始人含其巧矣。
故曰:大巧若拙。
削曾史之行,钳杨墨之口,攘弃仁义,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。
彼人含其明,则天下不铄矣;人含其聪,则天下不累矣;人含其知,则天下不惑矣;人含其德,则天下不僻矣。
彼曾、史、杨、墨、师旷、工倕、离朱、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乱天下者也,法之所无用也。
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?昔者容成氏、大庭氏、伯皇氏、中央氏、栗陆氏、骊畜氏、轩辕氏、赫胥氏、尊卢氏、祝融氏、伏牺氏、神农氏,当是时也,民结绳而用之,甘其食,美其服,乐其俗,安其居,邻国相望,鸡狗之音相闻,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。
若此之时,则至治已。
今遂至使民延颈举踵,曰:“某所有贤者,”赢粮而趣之,则内弃其亲,而外弃其主之事;足迹接乎诸侯之境,车轨结乎千里之外,则是上好知之过也。
上诚好知而无道,则天下大乱矣!何以知其然邪?夫弓、弩、毕、弋、机变之知多,则鸟乱于上矣;钩饵、罔罟、罾笱之知多,则鱼乱于水矣;削格、罗落、罝罘之知多,则兽乱于泽矣;知诈渐毒、颉滑坚白、解垢同异之变多,则俗惑于辩矣。
故天下每每大乱,罪在于好知。
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,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;皆知非其所不善,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,是以大乱。
故上悖日月之明,下烁山川之精,中堕四时之施,惴耎之虫,肖翘之物,莫不失其性。
甚矣,夫好知之乱天下也!自三代以下者是已,舍夫种种之民,而悦夫役役之佞,释夫恬淡无为,而悦夫啍啍之意,啍啍已乱天下矣!
竹之始生,一寸之萌耳,而节叶具焉。
自蜩腹蛇蚶以至于剑拔十寻者,生而有之也。
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,叶叶而累之,岂复有竹乎?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,执笔熟视,乃见其所欲画者,急起从之,振笔直遂,以追其所见,如兔起鹘落,少纵则逝矣。
与可之教予如此。
予不能然也,而心识其所以然。
夫既心识其所以然,而不能然者,内外不一,心手不相应,不学之过也。
故凡有见于中而操之不熟者,平居自视了然,而临事忽焉丧之,岂独竹乎?子由为《墨竹赋》以遗与可曰:“庖丁,解牛者也,而养生者取之;轮扁,斫轮者也,而读书者与之。
今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,而予以为有道者则非邪?“子由未尝画也,故得其意而已。
若予者,岂独得其意,并得其法。
与可画竹,初不自贵重,四方之人持缣素而请者,足相蹑于其门。
与可厌之,投诸地而骂曰:“吾将以为袜材。
“士大夫传之,以为口实。
及与可自洋州还,而余为徐州。
与可以书遗余曰:“近语士大夫,吾墨竹一派,近在彭城,可往求之。
袜材当萃于子矣。
“书尾复写一诗,其略云:“拟将一段鹅溪绢,扫取寒梢万尺长。
“予谓与可:“竹长万尺,当用绢二百五十匹,知公倦于笔砚,愿得此绢而已。
“与可无以答,则曰:“吾言妄矣。
世岂有万尺竹哉?“余因而实之,答其诗曰:“世间亦有千寻竹,月落庭空影许长。
“与可笑曰:“苏子辩则辩矣,然二百五十匹绢,吾将买田而归老焉。
“因以所画筼筜谷偃竹遗予曰:“此竹数尺耳,而有万尺之势。
“筼筜谷在洋州,与可尝令予作洋州三十咏,《筼筜谷》其一也。
予诗云:“汉川修竹贱如蓬,斤斧何曾赦箨龙。
料得清贫馋太守,渭滨千亩在胸中。
“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,烧笋晚食,发函得诗,失笑喷饭满案。
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,与可没于陈州。
是岁七月七日,予在湖州曝书画,见此竹,废卷而哭失声。
昔曹孟德祭桥公文,有“车过“、“腹痛“之语。
而予亦载与可畴昔戏笑之言者,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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